在水中热爱火焰
by Ferdinando Scianna， 1995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Eugénio de Andrade, 1923 - 2005），葡萄牙诗人
| 夜 |
夜，
年老的夜
走在路上。
月亮在天上
假装成盲人。
星星。有些
掉进了河里
蛙与水
冻得发抖。
| 忠告 |
耐心一些；等待
一阵好风吹过
词语像一枚果实成熟
并在手中脱落。
| 没有钱的情侣 |
他们望着过路的行人
心怀神话和传奇
还有寒霜冷雨。
他们拥有花园，在此
月亮和水挽着手散步
石头的天使亲如弟兄。
他们和所有的人一样
每日的奇迹
沿着屋顶滑动；
金色的眼睛
燃烧着
最为缥缈的幻梦。
像野兽一样
他们感到了饥饿和干渴，
他们的脚步
激起一片沉寂。
但他们每做一个手势
就有一只鸟从手指间飞出
眩目地冲向寥廓的天空。
by Alessandra Sanguinetti, 1999
| 手 |
这双手，多么无用的悲伤
甚至不是
可以相赠的花朵：
绽放仅仅是离别，
凋谢是巨大的眼帘，
满载睡意。
| 再见 |
一路上我们说尽了千言万语，我的爱人。
我们所剩下的一切
不足驱散四壁的严寒。
我们耗尽所有，只剩下沉默。
我们锈蚀了眼睛，用尽泪水中的盐，
我们磨损了双手，只因紧紧相握。
我们荒废了时钟，让街角的石头
无望的等待。
我把手插进衣袋，却一无所获。
以前我们富有得互相给予；
好像我们拥有世间的一切：
越是给你，给你的就越多。
有时你说：你的眼睛是绿色的鱼
我确信无疑。
我相信，
只因和你在一起
万物才举手可及。
然而，这发生在时间充满秘密的时候
那时你的身体是一个水族馆，
那时我的眼睛
真的是绿色的鱼。
今天，我的眼睛只是我的眼睛。
一如他人，
不该这样，但事实如此。
我们已经耗尽千言万语。
当我对你说：亲爱的，
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
但在语言枯竭之前
我确信
于我心灵的寂静
万物因嗫嚅你的名字
而颤栗不已
我们再没有什么互相给予
你干渴的心
不再向我索求一杯水。
过去与事无补，就像一块破布。
我已对你说过：千言万语已经说尽。
再见！
by Bruno Barbey, Portugal, 1993
| 禁语 |
船在，你的脸也在，
它依偎着船头。
这些船在城市漂流，漫无目的，
在风中启程，在河中归来。
在时间起始的白色沙滩上，
一个孩子走过，背对着大海。
天黑了。天真的黑了。
必须出发，必须留下。
医院被灰烬覆盖。
阴影的波浪在街角碎溅。
我爱你.....山峦的第一缕光
从窗前涌入。
我寄给你词语是被禁止的，
亲爱的，甚至是被田野的光亮禁止；
如果一些词回返，在最清晰的笔画处
已经认不出你的名字
令我痛苦，这水，这我呼吸的空气，
令我痛苦，这些黑暗石头的孤独，
令我痛苦，这些黑夜的手，我用它们
握紧在我的腰间破碎的白日。
而黑夜在恋爱中生长。在他赤裸的边缘，
每个人只能给出被轰炸的城市的地平线。
| 我把你寻找 |
我寻找你突然而来的柔情，
寻找你的眼睛或者出生的太阳
它和世界一样巨大
寻找任何刀剑都没有见过的血液
寻找甜蜜的呼吸居住的空气
寻找森林中的一只鸟
它的形状是一声快乐的鸣叫。
哦，大地的抚爱，
终止的青春，
在草地的阳光和伸展的身体之间
水的声音逃走了。
我寻找你：果实、云彩或者音乐。
我呼唤你，你的名字照耀着
最简单的事物：
面包和水，
床和桌子，
温顺的小动物，
我要求,我的歌声和五月的清晨
抵达这里。
当我仰着洒满阳光的脸庞把你寻找
一只飞鸟和一艘船是同样的景物
我知道它们并不一样
但当我们相爱时，
当我们把一朵渴求露水的花抵在胸前时，
两者就没有什么不同。
当夏日把天空涂抹成蔚蓝，
大海被星辰侵占，
只长有手指和牙齿是多么的悲哀：
手指用来给孩子们裹尸，
牙齿用来啃啮孤独。
然而我把你寻找。
在死亡逼近之前，我把你寻找。
在街头，在船上，在床上我把你寻找。
用爱情和仇恨把你寻找。在阳光和风雨中我把你寻找。
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悲伤快乐，我把你寻找。
年轻时的安德拉德
| 海，海和海 |
你问我，而我不知道
我同样不知道什么是海。
深夜里我反复读着一封来信
那夺眶而出的一滴泪水也许便是海。
你的牙齿，也许你的牙齿
那细微洁白的牙齿便是海，
一小片脆弱的海，
温柔明亮，
但没有音乐。
当一个又一个的波涛
在我的身上撞碎
那显然是母亲在把我呼唤。
此时海便是抚爱，
在被打湿的光芒之中，
我青春的心儿醒来。
有时海是个白色的形象，
在礁石间熠熠闪光。
我不知海水是在凝望，
还是在透明的贝壳上，
把一个亲吻觅寻。
不，海不是晚香玉，不是百合花。
它是一位死去的少年
他张开的嘴唇迎向与浪花的嘴唇。
它是血，
一束光躲藏其间
为了与沙滩上的另一束光相恋。
一弯月牙坚持着，
坚持冉冉升起，拉开夜幕。
母亲的头发松开了，
在水中漂摆，
正是来自我心中的微风
把它梳整。
海再次变小，归我所有，
完美的银莲花绽放在我的手指间。
我同样不知道什么是海，
赤脚站在沙滩上，
急切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 歌 |
你是雪。
被抚爱的白雪。
泪水和茉莉
在黎明的门槛。
你是水。
吻你，你就是海水
高塔，灵魂，航船，
一声道别，没有开始，没有终结。
你是果实
在我的手指间颤动。
我们可以歌唱，
或者飞翔，我们可以死亡。
然而，五月
背诵的名字，
没有给我留下
颜色和气味。
by Steve McCurry, 1996
| 眼泪 |
你从眼睛里向着我
滴落，浑圆的美
接近果实或明月，
抑或告别的码头
你径直滴落，
回归至白昼
至纯净的水，
如挺立的白百合，
如阴郁的食粮，
或是忧伤的
须臾之家。
眼泪，这只是眼泪。
| 颂诗 |
此时
你裸露身体的地方
是夏天：
一切在收留
并抚摸
你的身体
属于贝壳湿润的
那一部分。
by Thomas Hoepker, Portugal, 1992
| 静物 |
1
红莓选择了亚麻的洁白
用清晨的血去爱。
2
清晨溢满光亮与甜美
把纯洁的脸俯向苹果。
3
橙子中，太阳和月亮
携手同眠。
4
每一串葡萄都会背诵
夏季每一天的名字。
5
走进石榴，我热爱
在火焰的心中休憩。
| 死亡的时间 |
现在是夏天，我知道。
刀刃的时间，丢失
戒指的时间，
蛇干渴的时间。
那些船, 让望眼欲穿
这是死亡的时间。
这是夏天，我再说一次。
你坐在平台上
我所有的河向你奔流。
你沿着镜子走来：
你呼吸困难。
我看到你, 你已经不知道呼吸。
你向着天蓝葵
慢慢倾身。
梦游的水，或
被砍断的树木喧哗，
你让我饮下
如此炽热的时间。
你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然后启程
对我一言不发，
你只想在我身上
惊醒火或者露珠的爱好。
你慢慢离去，不再会返
沿着镜子，走进燃烧的黑夜。
安德拉德和他的猫
| 在词语中 |
我在词语中呼吸土地，
在词语的脊背上
我呼吸一块新挖出的石灰石；
我呼吸一泓溪水
它潆洄于臂膀
或者臀部之间；
我呼吸新生的太阳
它在词语中
匍匐
以野兽那样的徐缓。
| 动物 |
我从远处望着我那些温顺的动物。
它们体型高大，鬃毛在燃烧。
它们奔跑着去寻找水源，
在折断的灯芯草中嗅闻一抹紫红。
它们慢慢啜饮自己的倒影，
不时抬起头。
它们侧身注目，好像十分惬意，
因空气这般清透。
它们把鼻子俯向你身体的周围，
那里的草丛最为凌乱，
它们像是晒太阳的人
悠然地呼吸，安静而自然。
姚风 译
安德拉德诗选《在水中热爱火焰》，湖南文艺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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